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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渊晚餐

  “Di-es,i-ra-e。Di-es,il-la。”阿玛雅点燃细瘦的女式香烟,用两根手指捻着,长长吸进一口气,又慢慢从口中吐出。

   “无鳞,同胞,不解。语言,消亡,交流,不能。”有鳞的使者吐出音节。

   “是的使者,这不是我的语言,而是已经消亡的语言。但我将它们变成能懂得的语言。‘震怒之日,毁灭之日’。使者,这就是我在陆地的‘工作’,它被陆上人叫做‘翻译’。”

   “‘工作’,不解。同胞,哺育。”

   “说的没错,我的使者。我不需要一份‘工作’来生存下去。但陆地的人们需要一个桥梁,就像我曾经通过海风与大群交谈。我的使者,这也是你们愿意发出具有意义的声音的原因。”

   “同胞,无鳞。交流,必需。‘翻译’,无意义。”

   没有鳞片的同胞需要用语言与之交流,使者已经学会了很多陆地人的发音。对之前的使者来说,这并不容易,因为它们没有发出声音的器官。但无法交流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一次潮起潮落的时间。

   “同胞,‘翻译’,生存,是否有益。”

   阿玛雅想了很久,她并不需要想那么久,她早就把答案捏在手心里。但是,是否应该告诉使者她的答案。若是真正的同胞,想必不会有所犹豫,也无法犹豫。也是因为无法隐瞒的合理性,大群才让她为之痴迷。

   “不,使者。这是陆上人的缺陷。”

  

   伊比利亚人、莱塔尼亚人、乌萨斯人、维多利亚人、萨尔贡人、炎国人……若是所谓民族性并非捏造,不同的思维又是如何形成。

   阿玛雅还没有牛圈的栅栏高的时候,坐着父亲的驮兽车去过伊比利亚很多小村子。父亲停稳驮兽车跳下,告诉阿玛雅呆在车上不要乱跑。就算他不说,阿玛雅也绝不会一个人下车。小村子里的人们从事着她看不懂的农业活动,父亲向他们打招呼,用他优雅高贵而矜持的口音与语调,向村人询问去路。无论面对谁,父亲的一举一动都不会让他的家族损失颜面,这是父亲的父亲从小教给他的。只是村里长大的人听不懂父亲的口音,咿呀咿呀地手舞足蹈,令幼小的阿玛雅都连连皱眉。她听见那些粗鄙的莽夫,发不了“h”的音,发“i”时又舍不得绷紧黝黑的脸皮,结果发出了“e”。她无聊到在驮兽车的栏杆上连连踢腿时,父亲才终于弄明白,这个村子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阿玛雅认为,父亲的谈吐就是他与众不同的原因。她和父亲因为某些原因来到了这个村子里,住进了一座土砖砌的小屋,再没有人来给他们做饭,父亲不再用以往的香草,从那时开始她也再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父亲一定和种田的农夫不同,因为他漂亮的口音。父亲烧柴给她煮洗澡水时往热汤里加了几束缬草。父亲给幼小的她擦洗身体,音节从口中跳出,祈祷阿玛雅每一晚的安眠。舀水的木瓢悬在她头顶,浇下暖洋洋的热流。

   “即使是父亲开始从事与农夫无异的工作以后,我仍然不会质疑他的身份。使者,这是非常滑稽可笑的行为,这就是陆上人的语言。”阿玛雅发现自己手中的香烟已经燃尽,这次陷入回忆的时间有些久了。使者静静趴在一旁,不知有没有听清。这很重要,下次退潮,使者就会带着陆地人的愚昧潜入浪里。

   使者没有动静,或许它的鳞已经干燥了,又或者它根本理解不了她说的那些东西。海嗣的行为模式相当简单明了,想来若是必要,使者也会用自己的身体喂养更弱小的同胞。所以它并不理解阿玛雅话语中的跌落。

   阿玛雅捧起使者,放回海潮里,海潮一层接一层,溅湿了裤管。阿玛雅尝试再燃起一根烟时,海浪里的使者伸出了柔软黏滑的肢体,攀附在阿玛雅的脚踝处。

   “同胞,话语,学习。”使者没有回去海里,即使它的身体表面已经开始枯槁,脱水让使者的肌肉纤维清晰可见。

   阿玛雅隐约感受到了,使者想表达什么,但是迄今为止学会的词汇并不足以描述。

   她将使者带回荒凉的城市中,盐风城外有一座小教堂,教堂底下有抽干了海水的空洞,把使者带到那里去便好,会有同胞来喂养使者。

   只是,使者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在阿玛雅的第二支烟抽完以前,她向使者发问道:

   “是大群吗。”“是。”

   “是变化吗。”“是。”

   “是好事吗。”“不是。”

   “是同胞吗。”

   “是,同胞。比同胞,重要。”

   阿玛雅心头一紧。

   “是Ishar-mla吗。”

   “是。Ishar-mla。无法,联系。”

   她发现自己的嘴角有了笑意,希望使者还未曾理解笑容的含义。

   “使者,你曾理解过死亡的含义吗。”

   “大群,只有回归。”

   “那就是‘死亡’,使者,伊莎玛拉死了。”

   “Ishar-mla,死亡。”

   “使者,你会表达悲伤吗。”

   “悲伤,不必要。”

   “稍微学一学吧,这也是陆上人的缺点。”

   阿玛雅浅笑着,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细烟还剩最后一点火星。

   “我的使者,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笑容,到那时还请不要怪罪我。你不再需要回去了,使者,你是第一位学会语言的同胞,我还会教你更多,即使大群的繁衍并不需要人类的语言。使者,你就留在陆地上,成为第一位向陆地人发问的同胞吧。”

   阿玛雅轻轻吻了使者遍布粘膜与鱼腥的身体。

  

   等到阿玛雅醒悟父女俩人残酷的跌落时,父亲已经变得和皮肤黝黑的农夫们无异。她开始喜怒无常。父亲的贵族口音是她唤醒以往公主般的生活的唯一奇点,她很喜欢父亲叫她的名字,“阿玛雅”,用同一个元音开头结尾,嘴唇圆滑地翕张。她也很喜欢父亲叫她“女士”,尽管她暂时未到换上晚礼服踏入社交场所的年纪。尚不明事理的阿玛雅会和父亲吵架,用一些自己早已忘记的理由。

   就是这样的父亲,无能的父亲,安于现状的父亲,因为物质牺牲掉自我的父亲,可笑的用大贵族口音讲着“种子”,“大粪”,“菜虫”的父亲,在某一天抓住她的双肩,问她:“阿玛雅,你想上学吗?”

   她的眼中又有了光彩。成为学生,进入耸立大理石柱的金碧辉煌的学术殿堂,结识其它没有像父亲一样堕落的,同样拥有上流社会口音的人们。

   原本是作如此设想。

   只是那不中用的父亲,过了半辈子娇生惯养的清闲日子,挥霍从天而降的油水,现在从黝黑肥沃的土地里,却只扣得出几张小面额的钞票,最后将她送上驼兽车,寄往不远处镇子的教会学校。

   教会学校的教师是个上了年纪且肥胖的黎博利修女,甚至不是萨科塔人。和她一起读书的同学们,也不过是附近有钱的农户的孩子,只有一个商户家的,顶多能从自家橱柜上顺来几袋新奇小吃。

   这可不是阿玛雅理想中的学校。她渴望的是社交性的,有价值的对话,从对话者的一举一动中,应当感受得到其人的家教与涵养,就如同曾经的父亲。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与鼻涕和泥巴糊在领口的小孩子坐在一间教室上课。

   可她捏了捏口袋里父亲临别时交给她的皱巴巴的纸钞,心里明白凭现在的物质条件,她一辈子无法跻身那个华贵的圈子里。

   “我不明白。陆上人不同种族不同个体之间的生理差异比起同胞个体微乎其微,但你们所谓的‘阶级’却不是以此为根据划分的。”

   “是的,使者,大群的结构是令人着迷的。各尽其用,同生共死。这是我们陆上人的缺陷。”

   “但你讲述的语气却并不将其当作缺陷。”

   “我的使者,您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了,接下来或许就能试着规避语言中的陷阱。”

   “语言,没有效率,更会滋生欺骗。但是,请吧,因为你们已经是这样的种族了。”

   “请容许我纠正我的懒惰,使者,那不是陆上人的缺陷,是问题。”阿玛雅说道。

   使者比起刚上岸时成长不少,它每个涨潮都会去往海边,获得同胞的喂养。藉此它完善了自己的发声器官,连体型都快速发育近似人类。使者在某一天完成了往双足站立生物的蜕变,直起那或许可以被称为背的部位时,浑身的肌肉纤维如同破壳一样嘎嘎作响。

   使者双足站立的姿态超过了两米,如同骑士一样被坚实有力的黑色组织包裹。

   “为了防止脱水。”使者进行了解释,改变外部比改变内循环更加容易。

   “多么美丽。”阿玛雅用指尖划过使者的身体。“使者,请允许我用口腔吮吸你的手指吧……没错,就是曾经的前趾。”

  

   使者,请原谅我,接下来我的描述里,将同时包含狡诈的欺瞒,与率真的独白,若是你能够仔细分辨加以怀疑,那你将不再能被陆上人的话语蒙蔽。

   使者啊,你说的对,陆上人并没有如此巨大的生理差异,至少,你的敌人和你的同伴,都拥有与你相同的欲望与缺陷。

   起先,只是为了挣够在教会学校住读期间的费用。我找到一些简单的手工活计,我帮肥胖的修女织围巾,给劳工缝补衣服,我笨手笨脚做得实在不够好。修女一下午给我十个铜板,她很喜欢我。因此我虽然寄住在邋遢的教会宿舍,但每天都换的上新衣服。

   和我一同念书的商户家的孩子,他很喜欢我,因为我是他见过最干净的女孩。因此他时常趁上课给我捎来一袋小吃。当他问起我的家里人时,我对他说,我的父亲曾经是这个国家的子爵,父亲的父亲又要更加尊贵。那个男孩对贵族的地位没有概念,只知道贵族老爷们都脾气怪异,不好惹。那男孩子把这些话告诉他父亲后,又回到我面前对我学舌,说我的母亲是妓女,攀上贵族家的儿子后被丢在了乡野疙瘩里,所以我是“小婊子”。

   我并不生气,因为他完全说错了,落魄的是我那没用的父亲。

   只是我再一次路过他们家的食品店时,他父亲对我啐了口唾沫,叫我不要勾引他的儿子。那个男人很可笑,而且毫无教养,甚至对着小女孩发脾气。但他叫我“小婊子”的声音整条街都听得见。

   若我真是只娼妓,说不定我会活得更加自在任性。

   我的使者啊,你懂得性吗。对异性肉体的渴望,正是陆上人共同致命缺陷,无论阶级,无论富贵,掌握权势的雄性总是爱玩弄雌性的肉体。在娼妓的床上睡觉的只有不贞的雄性,老爷和奴隶都有侵犯一个生殖器官的权利。

   我发现我能将我年轻而干净的肉体作为上流社会的敲门砖,正是因为一些向我发出邀请的贵族。我被贵族的仆人邀请去往他的住处,用了与我父亲熟识的理由。那不过是个小地方的男爵,或许他真与父亲见过,但我父亲却不一定能记得。他腆着肚腩,举止粗鲁,并不是我希望结识的那种人,我礼貌问候后,准备径直离开。

   贵族留住我,说他知道我父亲的落魄,说一想到我们父女艰难生活,就觉得必须伸出援手。他说他知道,我被迫成为娼妓,就是为了养活不中用的父亲。

   我讥笑他道,我十二岁不到的年纪,哪有资本去做娼妓。他便露出本性,龇牙咧嘴道,总有些贵族喜欢我这般年纪的纯洁少女。

   使者,不需要表示不解,性爱不都是为了繁殖,这就是陆上人取乐的方式。

   随后我拒绝了那位贵族的再次邀请,盘算起我这副身体的价值所在,明明贫瘠的胸脯和骨感的臀部,都没有算得上适合生殖的程度的发育。但那个贵族确实对我起了歹心,或者说,性欲。他证明了我未成熟的身体对一些人有吸引力,正中我的下怀。

   我希望我为修女的工作能换来一身干净漂亮的连衣裙,让我有资格出入更加高端的场合。

   只是我还未来得及将铜板攒齐,那卑劣的小贵族,就暗地里雇来几个强壮的劳工,在某个下午将我拖进巷子里强暴。我太清楚他的伎俩,却没能力反抗。五个……或者六个,身强力壮的雄性,用长满茧子点粗糙手掌钳住我的四肢,用他们气味浓烈的生殖器鞭打我的脸。他们撬开我的嘴,粗暴地侵犯口腔,若我不听话,想用牙齿来反抗,他们就会将巴掌扇在我的脸上。我第一次感到了成年男性的力道,他们扇耳光的力道越来越重,耳膜像要被打穿。我被人分开双腿,被阳物捅进身体,过程并不顺利,因为我未经人事的下体对这些人来说过于狭窄。他们插入我的身体时,每每伴随着将人撕成两半一般的疼痛。紧接着粗暴的抽插又不管我能否承受,只顾用腰撞击我的下体。一个人做完了,又换下一个,等待着侵犯我的同时,他们也用我身体的其它部位取乐,插入口腔,腋下,肛门,手掌。三四个粗壮的肉体轻松将我抱起,夹在中间,挺进腰部。等到所有人发泄结束,将我丢弃在一旁时,我的股间流出的液体,已经分不清是精液,还是血液。

   之后,如那个小贵族所愿,我成了娼妓。他向我发来邀请,我接受了所有条件。

   他说,若我还是纯洁的少女,他第一次能给我两百个银币。但很可惜我遭遇了那样的不幸,为了安抚我,第一次能特别给我五十银币。他开的价还算公平。

   他对着我十二岁未曾发育的裸体勃起,我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变态,只能用幼小的肉体来发泄兽欲。他用阳具抵住我的外阴又迟迟不插入,反复摩擦,并且要求我讲淫语。他要求我叫他父亲,要求我用女儿的口气哀求他将阳具插入我的身体里。他可以为了这几句话,多给我十个银币。我顺从了他的要求。他又得寸进尺,要求我在他射入我的膣内时在他耳边反复低吟他的名字,自然,要带上父亲的称谓。最后我收下了七十个银币,准许他继续侵犯我的肛门,准许他用嘴将我的乳头吸出紫红色的斑痕。

   我报复他的方式是,不止卖给他一个人。

   我拿着贵族给的七十个银币,搬出了修女宿舍,得以自己租到一间小屋。

   农夫不可能比贵族出手阔绰,最多的也就给我五个银币。更何况农夫大多质朴,对硕大的胸部和臀部更感兴趣。我收入的主要来源依旧是那个小贵族。

   不知算不算有趣,先前用“小婊子”骂我的家里开商铺的男人,也跑到了我跟前,准备开口问我价格时,才发现面前是他骂过的“小婊子”,最后骂骂咧咧离开了。

   我的本意是将自己卖出更高的价格,多亏了那个卑鄙的贵族,我抄了条近路。

   等到贵族给我的钱能换出金币来时,我穿上了我最华丽的一条连衣裙。然后成功在某次酒会上,将自己推销给一位贵公子。比起发福的中年人,年轻人的身体要骨感得多,生殖器也标致而干净,尽管在性爱技巧上比不上之前的贵族,但已经让我舒服不少。我将白白净净的阳物含进嘴里时,对方就会发出表达舒适的可爱呻吟。我没有坦白我的娼妓身份,但对方还是给了我浑身上下带着的所有钱,并且之后没有来找过我。

   童妓的优势随着我年龄增长而破产,等到我十四岁时,在那些贵族眼里居然已经是相当老成的年纪。我还是打错了算盘,幼小稚嫩的身体确实能够快速抓住某些人的喜好,但终究上不得台面,连偷偷怀孕,用后代来侵吞家产都没有条件。

   被人压在身下,压在赘肉中的同时,我反应过来,我确实只是玩物。

   所以我烧掉了我最华丽的那件连衣裙。

   但我并不会放下执念。

   伊比利亚的贵族,在交谈时往往以自己的贵族口音以及时不时引用的高卢语莱塔尼亚语单词为荣。但我选择学习外语,根本上说还是因为父亲,或者说,曾经身为贵族的父亲。

   这两门外语没我想象得难,或许是因为作为娼妓生活的那段时间里,嫖客们将各种语言里最肮脏,最淫秽的词语都喷发在我身上。

   请不要误会,我对这样的行为没有任何意见。无论莱塔尼亚如何宣扬他们语言中的魔力,亦或是死去的高卢突然复活,都无法改变,陆上人在性爱时不过是野兽的事实。他们的思维是由语言构建的,莱塔尼亚语和高卢语,连谩骂娼妓的词语都有同一个词源。

   最后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吧,使者。

   你能够理解陆上人的性,爱,阶级,与民族吗?

  

   作为教给使者语言的回报,使者给阿玛雅描述了海神的末路。

   伊莎玛拉没有死,而是进入了沉睡。

   怜悯的主神将自己的血肉喂养给了一名瘦小的同胞,失去联系的当下使者已经无法理解伊莎玛拉的决断。新的伊莎玛拉并没有联系大群的意志,而是来到了陆上,这也是使者留在陆上的原因之一。

   那时发生了什么呢?

   大喂食。使者讲出了一个不明所以的词汇。

   无光的深海中,群聚的恐鱼游走盘桓成浑浊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正是新生的伊莎玛拉。想要活下去……伊莎玛拉最后的指令蔓延至整个大群,同胞们知道该怎么做,消亡的肉体,就用新生的肉体来补足。恐鱼群围绕着伊莎玛拉,将自己分解成血肉,供伊莎玛拉进食。粘稠的营养团从伊莎玛拉的皮肤渗入肉体,将新生的神明喂养得强大无匹。

   旋转上升的鱼群搅动了海流与潮汐,将伊莎玛拉从昏暗无光的海底托起,当耀斑状荡漾的水面光影照亮新生的海神与眷属,鱼群已经所剩无几。

   “同胞,阿玛雅。大喂养也是族群的大自杀,正是大群极端的利己与个体极端的利他塑造了如此惨剧。或许你应该重新评估大群的优越性。”

   “不,多么神圣。”使者的描述让阿玛雅的眼前出现一副图景,也是她第一次在脑中形成对海波以下的设想。“使者,你对陆上人的怜悯之情理解的太深了。我希望你能将不必要的东西丢弃。”

   “阿玛雅,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使者道,“你让我分辨真假的自白,我至今无法理解,你究竟有着怎么样的过去。”

   阿玛雅长吸一口香烟。

   “使者,我在接触贵族的过程中得知了我母亲的真相,无聊且再平常不过的政治斗争谋杀了她。但面对着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席之地的那个阶级,我放弃一切都无法跻身的那个社会,我找到了新的排解寂寞的方法。我将一切隔阂归咎于语言,这也是我希望大群能学会人类语言的原因之一。”

   “事实证明我错了,无论我再怎么模仿父亲的口音,我终归不是贵族,而是娼妓。”

   “鸿沟来源与差异,无论是生理上的,还是思想上的。但对于陆上人来说,使者,你或许已经猜到了,一切鸿沟都是财富的鸿沟。因此我为联系不同语言的努力,全部白费。再后来,我便遇到了您,我的使者,我遇到了大群。”

   “至于您对真话与假话的疑问,请原谅我的冒犯,我无法道出真相。”

   “但至少……我的少女时代最华丽的那件连衣裙,是由我的父亲烧毁的。”

   这便是深海主教阿玛雅与首言者的最后一次交流。

  

   伊比利亚,格兰法洛。

   “我请求您。”

   “铭记我。”

   “解放我。”

   “吞食我。”

   怀中的海嗣已经没有能力进行捕食,阿玛雅便脱下自己半掌的手套,给手心划开一道血口,任海嗣舔食。“不要着急,使者,我还有太多陆上人的甜言蜜语能说。”

   海嗣恢复了一点力气后,叫来了自己有鳞的同胞,同胞化开自己的身体,将溟痕留在阿玛雅的身体表面。先腐蚀了衣物,再化解皮肤。海嗣用口器咬食了阿玛雅的手掌,坚硬角质构成的器官轻松碾碎了阿玛雅的骨头,在海嗣的口腔中咔咔作响。

   “无鳞同胞,痛苦。”嚼食她的手掌时,海嗣对她说道。

   疼痛让阿玛雅疲于发声,她在心里想到,莫非她真的足够多愁善感,才促使捕食她的使者对她发出如此疑问。海嗣相互喂食时,恐怕是没有半点痛苦的感受吧。

   海嗣用生长出的触须卷起阿玛雅的肉体,以便更有效率地进食。水母般的触须上,分泌出消化液,消化阿玛雅全身皮肤。为了扩大接触面积,海嗣将触须伸入了阿玛雅全身的每一个缝隙。被捕食的她,浑身挂满消化液与血丝,纺织物已经消化殆尽。若不是时间紧迫,她或许会要求更加具有美感的吞食。

   需要海嗣用口器咬断的,就只有阿玛雅的骨头。腹膜与内脏,触须都能高效地进行捕食。阿玛雅的意识断在海嗣的身体成长出如同人类血管一样的脉络以后。尽管被捕食很痛,但她如愿以偿地与大群融为一体。

   海嗣在她的怀中成长到足以包裹她整具身体时,便将阿玛雅裹在充满粘液消化器官里,匍匐蠕动着,向吹来膻腥气味的海风的方向前进。阿玛雅想表达的一切,都在消化了她的大脑时,被刻在了海嗣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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