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解毒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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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秦和壮壮惶惶急急地顺着大街跑过去,心里火燎燎地,踢得街道上的石子儿乱飞。

  虽然大伙儿都叫“大街”,其实却名不副实,只能算村子中央比较宽阔的大路而已,街道两边一家商店也没有,只是每逢星期六的赶集日,附近的村民背着自家的稻麦,抱着自家的鸡鸭,还有自己烧制的土罐,自制的木炭……总之一切都是自己创造的东西,在街道两旁一溜儿排开叫卖,只有这时候才有点“大街”的意思。

  收割的季节它不过是大家的晒谷场,闲时便是小孩儿奔跑玩耍的运动场,街道中央那片宽阔的空地经常被生产队用来开会,运气好的话还会放上一两场电影,仅此而已。

  这是贵州最东南的一个山窝子,湖南、广西、贵州在这里交汇,全村总共百来户人家,这在当地算是大村了。

  都柳江,也就是老秦家门口的大槐树的前面那条河,对岸就是广西壮族的村寨,沿着河流一直下去便是湖南;所以村子里也是个大杂烩,从老秦家这边过来是广西人,中间是贵州人,另一端是湖南人,因为三省的人在这里聚居,所以就叫大融村。

  王寡妇家正好在村子的另一头,她是广西人,丈夫却是湖南人,壮壮是湖南和广西的混血崽。

  老秦家是地地道道的广西人,是王寡妇的乡党,所以两人见了面特别热乎。

  老秦和壮壮赶到的时候,月亮才刚刚升起来,壮壮的娘系着麻布围裙正在喂猪,浑圆的屁股翘在猪栏外,撒一把饲料,就用大木瓢“嚯啦啦”拌一下猪槽,嘴里念念有词地招呼其他猪崽:“要吃饱!要吃饱哦……”。

  这些猪崽是她一年里最主要的经济收入,庄稼的化肥、种子和平时的柴米油盐各项开销都押在上面了,所以这个快四十岁的寡妇把猪看得金贵,像哄祖宗一样供着。

  见老秦迈进了院子,连忙把手中的活计撂下,喜笑颜开地冲进屋去端了一把小竹椅子出来,安放在院子中央月光照着的地方,“噗”地一下往上面喷了一口凉水,拉着老秦要他坐下。

  她端了一大碗茶出来递给老秦,掂个小凳子在老秦旁边挨着坐下,捞起围裙的下摆在汗呼呼的脸上抹了几下,焦急地说:“怎么现在才来呀!我可都急死了!”

  “一直跑着呢,太黑,路有不平!”

  老秦喘息定了,掏出竹根做烟袋来,不慌不忙地从荷包里抖出一小撮烟丝,捏成豆子那么大一丸在烟眼里填上,划跟火柴点上,狠狠地“叭叭”几下,眼袋头上红红地火苗闪了两下,吐出一大口烟雾来,“我说怎么还没好啊!没好?”

  他用烟袋指了指猪圈那边。

  “哪个晓得呢,我都按你的方子做了,都喂了酸菜汤了的,还是不见吃食。”

  她不安地说,“早上去花婶那里要的酸菜汤,新鲜的酸菜汤!”

  “我就说嘛,这就怪不得我了!酸菜汤要又陈又浓的,最好有个十天八夜的,才有药效!”

  老秦撇撇嘴摇了摇头说,“按我的方子,一头猪还治不了啦?”

  “快去,看看花婶睡了没有,问她再要些浓的来。”

  王寡妇扭头对坐在柴堆上的壮壮说,壮壮蹦起来一溜烟跑了出去。

  “都这这光景了,事情不会坏了吧?”

  王寡妇忐忑地问,声调里充满了哀求,“莫得事,有我老秦在,莫得事!”老秦把胸口擂得咚咚地响。

  在这条街上,他是个响当当的能人,到山里刮些树皮,挖些树根,摘些花草,就能治人,也能治家禽牲口,还会阉公猪公牛,一张嘴能说会道,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的,人也保养得比别人体面些。

  “老秦哥,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哪时候怀疑过你的能干!你说你的老鼠药是真的,果然就是真的,老鼠毒死了一大片,鸡也毒死了三只,这么大个儿的猪也给毒倒了,半晌功夫就卧倒了,现在还在吐沫子儿!”王寡妇说着,哭腔就拉了下来。

  “哦——”

  老秦的头上热热的冒了一层汗,蹴下来用衣襟擦着额,说:“点个灯,快让我去看看!”

  王寡妇把手中的蒲扇塞给他,站起身来往屋里走去。

  在银子一般光亮的月光中,肥硕的大屁股在宽大的布裤子里一甩一甩地左右晃动,布鞋上方露出巴掌那么大一截洁白的肉来,直看得老秦的心也跟着晃荡起来,魂儿一直跟着晃荡到屋子里去了。

  老秦吐了一口烟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王寡妇怎么就不见老啊!

  圆圆的杏子脸儿,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弯弯的眉毛,耳朵上戴个银色的大耳铛,手腕上带着一环碧绿绿的大手镯子,浓厚的头发还是那么乌黑油亮,皮肤也生得白,个子虽然是中等,但是饱满圆润,像是水里泡过的木瓜似的。

  上身随便穿一件黑地碎花衬衫就这么惹火,那胸那屁股离了男人的滋润还是那么地挺,都那么地饱满。

  壮壮那死鬼老爹没福享用,不知这么大片肥肉要落到哪个天杀的嘴里哩!

  在老秦看来,全村的单身男人都是狼,眼珠子全他妈发着绿绿的光,全盯着这片肉。

  壮壮端着一大瓦罐酸汤进来打断了老秦的浪想。

  王寡妇点着一盏老式菜油碗灯,用手掌护住火苗子,颤颤巍巍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安放在猪栏边的矮墙上。

  老秦走过去借着昏昏的光线往地上看,只见在一群小半大猪的旁边,那头老母猪卧在离猪槽不远的地方,嘴筒子前面放着一个倾斜的瓦罐,里面还有早上没喝完的酸菜汤,瓦罐周围洒落了一片湿淋淋的水迹,猪头无力地耷拉着,眼睛都快闭上了,“呼哧哧”地只喘个不住。

  猪栏里的气味很冲,可恶的蚊子成团地飞来飞去,浓浓的酸臭混合着猪屎味扑鼻而来,老秦不停地闪着蒲扇,“吧唧”“吧唧”地抽着烟袋,他实在受不了这臭味。

  “把猪拉起来!”

  老秦一把夺过壮壮手上的瓦罐,瓮声瓮气地命令壮壮。

  壮壮迟疑地看了看王寡妇一眼,王寡妇圆着双眼一瞪,他才低下头去不情愿地挽起裤腿,咬着牙跨进猪栏里,惊得成团的蚊子“呼啦啦”地飞开来。

  壮壮歪着脸憋住气,闭着眼睛抓住猪的前蹄使劲往上提,刚刚拉起半个身子,又“噼啪”一声倒了下去,一连三次都没能成功。

  他摊着沾满猪屎的双手,朝猪栏外的两个大人苦笑了一下。

  “都大人了,脚粑手软的,连只死猪都应付不来,”

  老秦不耐烦地说,“十七八的小伙子了,要是娶了个媳妇怎么办,那可比猪大得多呢!”

  他狠狠地揶揄说,把烟袋从嘴里拿出来在墙上磕了磕。

  “十九了!”王寡妇在旁边小声说。

  壮壮羞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伸手挡着就要跨进来帮忙的老秦,猫下身去低吼一声,鼓着脖颈把猪“呼呼”地拖到猪圈门口,把前爪搭在猪栏上。

  见猪已经弄过来了,王寡妇连忙将矮墙上油灯芯拨了拨,猪栏里登时灯火通明。

  她又转身跑回屋里拿了火钳出来将猪嘴撬开,母猪“嗷”地一声低叫张开了嘴。

  “好!好!好!还有得救!”

  老秦“嘿嘿”地笑了一声,把手中的瓦罐倾斜起来对着猪嘴,“好生抱住抱紧猪头!”

  老秦吼了一声,壮壮赶忙紧紧地按着猪头。

  酸汤“咕咕”地灌了下去,一大罐儿全灌完了,灌得母猪“嗷嗷”地直叫,喷了老秦一手的酸汤。

  王寡妇伤心地拍着猪的背膀,眼泪汪汪地安慰着。

  “这回好了!”

  老秦把瓦罐放到矮墙上,甩了甩说。

  王寡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终于松散开来。

  她看着壮壮把猪放回去后,打来一盆水给老秦洗手,自己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弄得“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妹子,大半夜的,你又在忙啥哟?”

  老秦进来找手帕开手的时候,看见王寡妇忙得滴溜溜直转说。

  “真是劳烦你了,老秦哥!家里还有一瓶三花酒,整几个菜喝两盅吧。”

  “别,回去姑娘又要说我了!”

  老秦嘿嘿地笑着,早闻到了酒香。

  “我叫你喝的,她来找我啊!”王寡妇哼了一声说。

  “我说老乡,菜就算了嘛,有花生给我炸一盘,放到院子里喝。”

  老秦踉踉跄跄地走到院子里坐在竹椅上,重新掏出烟袋,翘起了二郎腿慢悠悠地抽着。

  这是小芸从镇上带来的烟丝,说“不要自己种烟了,辛辛苦苦侍弄出来,又不好吃”,他心里不大高兴女儿的说法,却也顺了她的孝心,开始抽起烟丝来。

  吸一口,吹一口,喷香满口。

  不大一会儿,王寡妇就把长木凳端出来,把酒碗筷子在长凳上一溜儿排开,自己挪了小木凳坐在对面陪着老秦。

  老秦抓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扔进嘴里,“咯嘣”一声脆响,“壮壮呢,一转身就不见了?”

  老秦碗到嘴边才想起从洗完手就没看到壮壮。

  “早到屋里睡下了,小孩子家喝什么酒?”

  王寡妇指了指屋子里说,“这崽一天天大了,人也长得不错的,就是不爱说话,脾气倔得很,像他老子。”

  她不失时机地夸着自家孩子。

  老秦一仰脖子,“咕嘟嘟”灌了小半碗,辣得他“呀呀”直叫唤,“不喝酒好!不喝好,我这坏毛病到现在还改不了,闲来无事总要整两口心里才顺畅!你不喝点?”

  他歪着头一边倒酒一边问女人。

  王寡妇连连摆手,“女人家哪能比的你们男人,年轻时候还能喝两杯,现在上年纪了,整不来这玩意啦!”

  老秦又把酒回去一些,端着直送到女人跟前,“来来来!少喝一点就是了,你不老,我才老了!”

  王寡妇只好接住,在碗边抿了抿,用手遮着,慢慢地倒了下去,“老秦啊,我们都是苦命人,还好孩子们都大了……”

  她把碗放下,咂着嘴巴说,喉咙里火辣辣地呛人。

  “是喽,都大喽,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的操心,操得更厉害了!”

  老秦感概地说,所有苦难的日子全都涌上心头来,心里酸酸的。

  “你还好,女娃不用那么愁,像小芸那般模样的,小伙子们争着要呢,我家壮壮就不一样啦,又不会说啥让人欢喜的话,我们条件又不怎么好,那才麻烦哩!”

  王寡妇老早就看中了他家小芸,这丫头又能干长得又清秀,心灵儿机警,虽然老秦也喜欢壮壮这孩子,可是却从来不正儿八经的和她说过,王寡妇只顾一心儿把话头儿来撩他。

  “俗话说得好,\'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驴\' ,你又担心啥呢?”

  老秦漫不经心地说,把眼来瞟女人雪白的脖颈,“是该歇歇的时候了,你就不想为自己打算打算?”

  他闷了一大口酒,瓮声瓮气地说。

  王寡妇的脸刷嚓一下烫起来,把头低着,“唉,那是年轻人的事了,像我们这把年纪,人老珠黄的,谁还稀罕哩!”

  她低着头用手不安地扯这裤腿说。

  “谁说的,我敢打包票,只要你不是那么挑,只要你嘴巴一松,村里的那些光棍汉滚跟跶斗地就来了。”

  老秦言之凿凿的说。

  “我挑什么哩?啥也不挑,只要对我们娘儿俩个贴心贴肺的我就知足了……”

  女人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他说,“这些年头我们娘儿两个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白眼,除了拉扯猪娃,我什么也不会,比不得老秦哥能干,又会医病又会摆摊,还有条船在渡口上。”

  老秦嘿嘿地笑着,“自己的苦自己清楚,那是外面看起来比别人好点……好也不多。”

  他又喝了一口,醺醺地有了几分醉意,今晚是阴历十三日,月亮的光辉不是十分亮堂,可是对面的女人却越瞅越漂亮,“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要是你信得过老秦哥的话,我们……”他挠了挠头低声说。

  王寡妇是个明白人,听到这里她就有九分明白了,脸上火辣辣地烫起来,急急地打断了老秦的话:“老秦哥开始说酒话了,我去看看猪怎么样?”

  借故起身朝猪栏奔过去。

  “没醉……没醉,我心头清楚得很,”

  老秦有些着急,女人早走到了猪栏旁,弯着身子朝猪栏里看。

  老秦朝着女人的背喊了两声:“妹子!妹子!”

  女人也不回答,兀自盯着猪栏里看。

  他有些纳闷,还以为猪死了,也站起来跟过去,那头母猪的眼睛张开了,气色也比先前好了。

  “菩萨保佑,你的猪好了,明儿就能大口大口地吃食了!”

  他吁了一口气,得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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